第 78 章
姚细桃一上午见工回来，热得整张脸都是红的，一回房间就拿冷水浸了毛巾敷在脸上免得毛细血管太难看影响下午排练，一转头看到自己的东西被翻过了，成绩单大模大样摆在桌子上，国文一栏里那个六十格外刺眼，像是在明晃晃羞辱她一般。
想都不用想就是自己舅舅舅母干的，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继续敷脸，想着等下要不要去弄根黄瓜切片做个面膜，一抬头看见奶妈在窗外张望，笑着问：“奶妈，怎么今天不开午饭了么？”
“太太说今天菜不错，请小姐前头一起用饭呢。”奶妈最近被失业的风险吓得小心翼翼，说话都放轻了声气，垂手站在月亮门口等着。
姚细桃擦干脸，把毛巾拧干挂好，对着镜子拉了拉身上的衫子，又左右照了照，才慢吞吞地出门向前院走去。
前院正屋是正式的青砖漫地大瓦房，姚细桃来了之后就没进来过，但一进门看到的那花花绿绿的摆设想必不是先头姚太太留下的，侧边放着一张小圆桌，摆了三五个菜，舅舅和舅妈正头挨头，低声说笑，看她进门，便严肃起来，咳嗽一声道：“外甥女儿来了，坐。”
“舅舅，舅妈。”姚细桃礼貌地打过招呼，然后在凳子上坐下，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色，无非黄瓜萝卜青椒一类，青青绿绿，别说肉，连鸡蛋都只炒了一小碟放在舅舅面前。
“舅舅舅妈体恤，不过是多了个炒鸡蛋，还特地叫了我前头来用饭。”姚细桃抬起水汪汪的凤眼，微笑着说，“有好的你们留着吃罢，这么客气，显见着不拿我当一家人了。”
舅舅脸上带了点尴尬之色，不情不愿地抬起筷子指点道：“外甥女儿，你没了娘，依傍着舅舅过，我总不能慢待了你，呵呵，多吃点。”
舅母横了他一眼，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换了笑脸对姚细桃说：“外甥女，你舅舅最近丢了差使，家里的日子实在是过不得，所以不得不缩减些开支，吃的穿的自然不必说，这头一项必不可少的开支，就是你还要上学，这年月，洋学堂哪里是穷人家的孩子上的起的，你虽然不理财务，也该晓得这笔花销够大。”
姚细桃保持着微笑，看着他们：“这是舅舅的意思呢，还是舅母的意思？”
“自然是我们两个的意思。”舅母抢着说，舅舅咳了一声，又道：“教会学校，开支实在大！一年到头，又是校服，又是课本费，家里好好的饭菜不吃，非要另外交一笔伙食费在学校食堂开伙，这是洋人变着法儿赚中国人的钱哩！据我所看，就是学出来，也未见得有多大出息，你若是实在想上学，倒不如寻个职业女中，学上一两门手艺，毕业了也可以养活自己，须知你没了父母，靠舅舅舅母又能到几时呢？”
姚细桃连笑容都懒得摆了，沉下脸说：“我也知道舅舅舅母是靠不住的，但当年我娘死的时候，你们继承了这栋院子，可是承诺过要负担我的教育费到大学毕业，如今我没病没灾，也没有格外的开支，舅舅舅母就不愿意了？那索性简单，现在也就剩下这栋院子还值几个钱，不如卖了，想来所得的也够我用，倒不敢劳舅舅舅母操心。”
她这句话完全是赌博，想来过世的姚太太怎么也该有场托孤的戏码，果然看舅舅大变的脸色，她知道她赌对了。
舅母忍耐不住，冷哼一声道：“你要是真心向学，你舅舅难道还逼着你辍学不成？只是你自己也看看，学的都是些什么？得了那个成绩，我都替你害臊！每日里东奔西跑，甚至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哪里还是个姑娘家，既然你的心已不在学业上，不读也罢，早点嫁人，我们也好对得起姐姐，就怕你年少轻狂，交往的人玩玩得多，肯娶你的少，我看那些什么冯先生谢先生，往日来得勤，这是上手了？连面都不肯照。”
姚细桃气得脸色铁青，嚯地站起来，咬牙道：“舅母，请慎言！”
“怎么？你既然不自重，还怕人说？我们董家在老家也是赫赫扬扬的大家族，只是北京离得远，不晓得你的做派，像你这样摩登日子过惯了的人，你舅舅还说回乡的时候带你一道回去，依我看，你这个脾气不改，决不能够！”
姚细桃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看向舅舅：“怎么，舅舅在这里住得不惯，要回老家去了？”
舅舅此时正拿筷子叨了炒鸡蛋往嘴里送，不自然地点点头：“北京城里物价贵，有差事的时候，还不免三五个月不发薪水，这种灾官也没甚做头，好歹老家还有几亩地，吃穿是不愁的。”
“那好哇！”姚细桃一拍掌，“你们走你们的，我留下来读书，教育费用都可以不要你们出，这总行了吧？”
舅母尖声道：“这房子是姐姐留给我们的，自然要先卖了再回老家，你要是想跟我们回去呢，就收起你这才女小姐的脾气，回乡给你说一门亲事，早点嫁出去拉倒，要是想在北京留着呢，我们也不拦你，出了这道门，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只不要再说是董家的女孩子，没得让同乡同道的听了，又问到我们头上来。”
姚细桃嗤地笑了：“好想头！我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六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院子改姓了董，我也成了董家的女孩子？舅母你也说，董家是个大家族，我母亲是外嫁的女儿，若说起分家产来，我这个孤女‘自然’是没份的，却也轮不到你们一家独占罢？既然你口口声声董家董家，不如我写一封信寄回老家去，让什么叔叔伯伯族长元老的都断断，这院子归了族里就是族产，到底该分谁多少，想打官司呢，北京城里有的是律师，我拼着这院子全付了律师费，也要断个清清楚楚。”
说完她扫了一眼桌子，笑道：“舅舅，这炒鸡蛋太贵，我可吃不起，你慢慢享用。”
然后转身就走，下台阶的时候还大声吩咐：“奶妈，烧水来，我要洗头！”
舅母气得脸比涂粉了还白，坐下来骂道：“这小丫头，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亏你还说她好拿捏！如今可怎么办？房契写的她名字，又有街坊作证，我们单卖是卖不掉的，难道真要这么空手而回？回去再和一大家子挤，我可受不住！”
舅舅郁闷道：“以前看她，不是这个性子，最近是认识了野路子的朋友，说话也变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上次求到尚太太面前，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我掏私房钱给她去照相，结果弄了一张乌眉毛瞪眼睛的，吓人倒拐，哪里推销得出去，别说给人当填房，就是当姨太太，也是没人要的。”
舅舅几筷子把炒鸡蛋吃完，沉吟道：“尚太太平时认识的，都是些有钱人，肯定看不上她，但如今不同，北京城里来了许多丘八，里面总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外甥女再怎么样也生的一脸清秀，比他们乡下的黄脸婆不强？我瞧着找个带兵的最好，年纪大点也无妨，真嫁过去了老实不老实先抽一顿鞭子，她就再没精神管我们了。”
舅母冷哼道：“你道说的轻巧，这么亏心的事，我不干，你还是她亲舅舅呢，将来怎么去见你那死鬼姐姐？”
“哼，我姐姐生前过的这什么日子，吃的穿的无一不精，快死了才叫我从下面上来，只留给我三千大洋和一栋院子，还指望我养大她那个薄命女儿呢，我哪能吃这个亏！好人，你赶紧去办，到时候咱们狠敲那丘八一笔，送的簪环首饰衣料都给你，好不好？”
舅母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要是这样，我还肯出点力气……先赶紧让吴妈把蒸的咸鸭子切切端上来，看你馋的都不行了……我这个贤妻，做得可合格呢？”说着娇笑着去了。
下午两点，姚细桃和骆守宜同时出现在游艺园剧社，两人同时皱着眉头打量对方。
“你这是……武侠风格的罗密欧？”骆守宜指着她高高扎起的马尾辫问。
“你这是……一夜过去就带拖油瓶？”姚细桃指着站在她身边四下打量眼珠乱转的陆小鱼。
“呸呸呸！”骆守宜向前一步，正气凛然地说，“朋友归朋友，竞争角色的时候我是不会让步的！月华狸！拿出你最大的本事，放马过来！”
姚细桃凤眼一眯，冷淡地回答：“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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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都不用想就是自己舅舅舅母干的，她在心里冷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继续敷脸，想着等下要不要去弄根黄瓜切片做个面膜，一抬头看见奶妈在窗外张望，笑着问：“奶妈，怎么今天不开午饭了么？”
“太太说今天菜不错，请小姐前头一起用饭呢。”奶妈最近被失业的风险吓得小心翼翼，说话都放轻了声气，垂手站在月亮门口等着。
姚细桃擦干脸，把毛巾拧干挂好，对着镜子拉了拉身上的衫子，又左右照了照，才慢吞吞地出门向前院走去。
前院正屋是正式的青砖漫地大瓦房，姚细桃来了之后就没进来过，但一进门看到的那花花绿绿的摆设想必不是先头姚太太留下的，侧边放着一张小圆桌，摆了三五个菜，舅舅和舅妈正头挨头，低声说笑，看她进门，便严肃起来，咳嗽一声道：“外甥女儿来了，坐。”
“舅舅，舅妈。”姚细桃礼貌地打过招呼，然后在凳子上坐下，看了一眼面前的菜色，无非黄瓜萝卜青椒一类，青青绿绿，别说肉，连鸡蛋都只炒了一小碟放在舅舅面前。
“舅舅舅妈体恤，不过是多了个炒鸡蛋，还特地叫了我前头来用饭。”姚细桃抬起水汪汪的凤眼，微笑着说，“有好的你们留着吃罢，这么客气，显见着不拿我当一家人了。”
舅舅脸上带了点尴尬之色，不情不愿地抬起筷子指点道：“外甥女儿，你没了娘，依傍着舅舅过，我总不能慢待了你，呵呵，多吃点。”
舅母横了他一眼，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脚，换了笑脸对姚细桃说：“外甥女，你舅舅最近丢了差使，家里的日子实在是过不得，所以不得不缩减些开支，吃的穿的自然不必说，这头一项必不可少的开支，就是你还要上学，这年月，洋学堂哪里是穷人家的孩子上的起的，你虽然不理财务，也该晓得这笔花销够大。”
姚细桃保持着微笑，看着他们：“这是舅舅的意思呢，还是舅母的意思？”
“自然是我们两个的意思。”舅母抢着说，舅舅咳了一声，又道：“教会学校，开支实在大！一年到头，又是校服，又是课本费，家里好好的饭菜不吃，非要另外交一笔伙食费在学校食堂开伙，这是洋人变着法儿赚中国人的钱哩！据我所看，就是学出来，也未见得有多大出息，你若是实在想上学，倒不如寻个职业女中，学上一两门手艺，毕业了也可以养活自己，须知你没了父母，靠舅舅舅母又能到几时呢？”
姚细桃连笑容都懒得摆了，沉下脸说：“我也知道舅舅舅母是靠不住的，但当年我娘死的时候，你们继承了这栋院子，可是承诺过要负担我的教育费到大学毕业，如今我没病没灾，也没有格外的开支，舅舅舅母就不愿意了？那索性简单，现在也就剩下这栋院子还值几个钱，不如卖了，想来所得的也够我用，倒不敢劳舅舅舅母操心。”
她这句话完全是赌博，想来过世的姚太太怎么也该有场托孤的戏码，果然看舅舅大变的脸色，她知道她赌对了。
舅母忍耐不住，冷哼一声道：“你要是真心向学，你舅舅难道还逼着你辍学不成？只是你自己也看看，学的都是些什么？得了那个成绩，我都替你害臊！每日里东奔西跑，甚至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哪里还是个姑娘家，既然你的心已不在学业上，不读也罢，早点嫁人，我们也好对得起姐姐，就怕你年少轻狂，交往的人玩玩得多，肯娶你的少，我看那些什么冯先生谢先生，往日来得勤，这是上手了？连面都不肯照。”
姚细桃气得脸色铁青，嚯地站起来，咬牙道：“舅母，请慎言！”
“怎么？你既然不自重，还怕人说？我们董家在老家也是赫赫扬扬的大家族，只是北京离得远，不晓得你的做派，像你这样摩登日子过惯了的人，你舅舅还说回乡的时候带你一道回去，依我看，你这个脾气不改，决不能够！”
姚细桃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看向舅舅：“怎么，舅舅在这里住得不惯，要回老家去了？”
舅舅此时正拿筷子叨了炒鸡蛋往嘴里送，不自然地点点头：“北京城里物价贵，有差事的时候，还不免三五个月不发薪水，这种灾官也没甚做头，好歹老家还有几亩地，吃穿是不愁的。”
“那好哇！”姚细桃一拍掌，“你们走你们的，我留下来读书，教育费用都可以不要你们出，这总行了吧？”
舅母尖声道：“这房子是姐姐留给我们的，自然要先卖了再回老家，你要是想跟我们回去呢，就收起你这才女小姐的脾气，回乡给你说一门亲事，早点嫁出去拉倒，要是想在北京留着呢，我们也不拦你，出了这道门，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只不要再说是董家的女孩子，没得让同乡同道的听了，又问到我们头上来。”
姚细桃嗤地笑了：“好想头！我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六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院子改姓了董，我也成了董家的女孩子？舅母你也说，董家是个大家族，我母亲是外嫁的女儿，若说起分家产来，我这个孤女‘自然’是没份的，却也轮不到你们一家独占罢？既然你口口声声董家董家，不如我写一封信寄回老家去，让什么叔叔伯伯族长元老的都断断，这院子归了族里就是族产，到底该分谁多少，想打官司呢，北京城里有的是律师，我拼着这院子全付了律师费，也要断个清清楚楚。”
说完她扫了一眼桌子，笑道：“舅舅，这炒鸡蛋太贵，我可吃不起，你慢慢享用。”
然后转身就走，下台阶的时候还大声吩咐：“奶妈，烧水来，我要洗头！”
舅母气得脸比涂粉了还白，坐下来骂道：“这小丫头，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亏你还说她好拿捏！如今可怎么办？房契写的她名字，又有街坊作证，我们单卖是卖不掉的，难道真要这么空手而回？回去再和一大家子挤，我可受不住！”
舅舅郁闷道：“以前看她，不是这个性子，最近是认识了野路子的朋友，说话也变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你上次求到尚太太面前，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我掏私房钱给她去照相，结果弄了一张乌眉毛瞪眼睛的，吓人倒拐，哪里推销得出去，别说给人当填房，就是当姨太太，也是没人要的。”
舅舅几筷子把炒鸡蛋吃完，沉吟道：“尚太太平时认识的，都是些有钱人，肯定看不上她，但如今不同，北京城里来了许多丘八，里面总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外甥女再怎么样也生的一脸清秀，比他们乡下的黄脸婆不强？我瞧着找个带兵的最好，年纪大点也无妨，真嫁过去了老实不老实先抽一顿鞭子，她就再没精神管我们了。”
舅母冷哼道：“你道说的轻巧，这么亏心的事，我不干，你还是她亲舅舅呢，将来怎么去见你那死鬼姐姐？”
“哼，我姐姐生前过的这什么日子，吃的穿的无一不精，快死了才叫我从下面上来，只留给我三千大洋和一栋院子，还指望我养大她那个薄命女儿呢，我哪能吃这个亏！好人，你赶紧去办，到时候咱们狠敲那丘八一笔，送的簪环首饰衣料都给你，好不好？”
舅母娇嗔地白了他一眼：“要是这样，我还肯出点力气……先赶紧让吴妈把蒸的咸鸭子切切端上来，看你馋的都不行了……我这个贤妻，做得可合格呢？”说着娇笑着去了。
下午两点，姚细桃和骆守宜同时出现在游艺园剧社，两人同时皱着眉头打量对方。
“你这是……武侠风格的罗密欧？”骆守宜指着她高高扎起的马尾辫问。
“你这是……一夜过去就带拖油瓶？”姚细桃指着站在她身边四下打量眼珠乱转的陆小鱼。
“呸呸呸！”骆守宜向前一步，正气凛然地说，“朋友归朋友，竞争角色的时候我是不会让步的！月华狸！拿出你最大的本事，放马过来！”
姚细桃凤眼一眯，冷淡地回答：“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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