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湘云说诗集
小鹊听说袭人要打听冷香丸的事,便道：“这不用打听，我知道,她们都议论说宝姑娘那丸药是神仙方儿,又是花儿又是朵儿的，还得埋在花根底下才管用。原先薛姨太太一家都住在梨香院,那丸药就在梨花树底下埋着,后来也没听说又翻出来，想必还在那儿。”说毕，又问袭人道：“姨娘问这个做什么？”
袭人便假意叹道：“唉,如今我没了孩子做依靠，将来可怎生是好？眼看着宝玉说不着旁的亲事，只怕将来宝姑娘就是咱们二奶奶了。宝姑娘她又一向心思深，我现不赶紧想法子讨好她，等她进门收拾我不成？我也听说这丸药得来不易,所以想取一丸给外头的大夫瞧瞧，依样做出一些,拿去奉承宝姑娘的。”
小鹊听了,也没觉出哪里不对,还给她出主意道：“姨娘要那冷香丸也容易，芳官她们现就住在梨香院,又是常来咱们怡红院玩儿的,托她们悄悄弄一丸过来也就是了。”袭人只道：“这也不急，还是等我身子养好了再做计较。”于是便不再提起此事。
袭人原在宝玉跟前做大丫鬟时是管钱的，宝玉的钱花起来自然不心疼,那时便靠着小恩小惠结交了好些下人婆子，便是现下她手里也有不少积蓄，要买通一两个婆子绰绰有余。因怕小鹊年纪小嘴不严，她便有些不放心，过后私下里另找了人去梨香院，将那瓷坛子挖出来，灌满了水，眼见得药都泡开化没了，方又重新埋了回去。如此一来，将来宝钗再犯喘嗽之症时去取药，便可说是那坛子封得不严，渗了雨水进去，追究不到旁人头上。
宝钗对此一无所觉，近日她的心思全用在讨好贾母上了。先时贾母因寻不到好人家与宝玉结亲，对薛家母女已有些松动，可自打袭人落胎后，贾母便又重新找媒婆去打听婚事，将宝钗抛在一边。宝钗也是无法，她自家暗地里去打听，别说公侯府第，连寻常读书人家也多是看不中宝钗的。能乐意与她家结亲的顶多是皇商，莫说宝钗，便是薛姨妈也瞧不上那样的人家，因此只得吊在贾宝玉这棵歪脖树上，更花心思奉承贾母。
贾母看不上薛宝钗，旁人也看不上贾宝玉。因他是衔玉而诞，自幼就备受瞩目，不想他长到如今十几岁了，还是没甚出息。各家夫人太太相互议论，都说是被贾母、王夫人惯坏了。先前为丢玉之事贾府闹得天翻地覆，众亲友家都使人来看视，故袭人有孕之事也传遍了，此时听说这胎没了，谁不疑心？有那刻薄些的，就直说是贾母心狠，为了给孙子攀一门好亲，连亲血脉曾孙都不要了。
如此更加没人乐意与贾家相看婚事，唯有忠靖侯夫人复又斟酌起来。湘云被拒了婚后，名声越发差了，忠靖侯夫人再用心也寻不着门当户对的亲事，但若是与贾宝玉结亲，传出来的那些事儿便可说是宝玉、湘云从小儿一处长大的情份，也就不碍了。至于宝玉人品如何，忠靖侯夫人是不管的，只要名声上过得去就行，况且湘云自己也乐意。只是因袭人有孕，忠靖侯夫人恐怕结亲落了史家的面子，为着颜面也得将湘云接回家。此番一听说宝玉房里那个姨娘落了胎，忠靖侯夫人就要将湘云这个烫手山芋送回贾家。
却说黛玉这里，因逢着八月十五中秋节，偶然起了兴致，便与众丫鬟一起做月饼，还乱出主意，要做什么冰皮的、抹茶的，连厨娘也没听说过。但小姐发了话，不知道也得硬着头皮做，最后着实捣腾出几样不错的来，给林如海、林珏尝过了，也都说好。黛玉便命找出各式各样的模具，做了一批精致花样儿的，往相熟的各府送去。
贾府自然是必须要送的，黛玉还打发了紫鹃和雪雁两个大丫鬟亲自去。傍晚她二人回来，便忙将袭人落胎之事与众人说了。雪雁还道：“亏得今儿晴雯没去，不然袭人还不得撕了你！”晴雯只道：“关我什么事？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那锭子药也不是我给她的。”
黛玉听了道：“虽这么着，晴雯也还是暂避一避，不去的好。你那张嘴我还不知道？便是袭人没记仇，听见你去嘲讽她，也要记了仇了。等过一阵子你再去罢。”
晴雯虽然嘴硬，心里却也有些唏嘘，又听黛玉如此说，便顺势说道：“那正好了，本来我也不爱去。”紫鹃便道：“老太太刚说那府上园子里桂花开得好，请姑娘去逛两天，你不去赏花去？”晴雯便嗤笑道：“有什么可赏的，咱们自己这里花开得更好，也就是姑娘不爱张扬。不然拿出去比一比，咱们花园里这些花不比那府里强？”
晴雯一贯嘴里不饶人，紫鹃也不生气，倒是杜若过来打圆场，笑道：“咱们姑娘可是花朝节生的，想来这些花也都是有灵的，都围着姑娘开。先前在扬州时，也是好大园子，南边儿气候湿润，养的花儿开得比京里这些还好呢。”
黛玉听扯上了自己，不由笑道：“都是我惯坏了你们，连我也编排上了。”杜若便笑道：“哪里是编排？我们都是打小儿伺候姑娘的，姑娘身边的大事小情，便是姑娘自己不经心，我们也得注意着。咱们家的花开得好是出了名的，搬家也不耽误，这可不能说是水土了罢？依着我们说，指不定姑娘就是花神托生，所以才养得好花。”
雪雁也忙笑道：“可不是，姑娘身上还有一股花香气儿呢。”黛玉失笑，道：“你们还越说越来劲儿了，那花儿开得好是我照管得精心。至于香气，我那些衣服都是熏过的，哪能不香？”
雪雁尤不服，道：“我们的衣裳也熏了香，却还是与姑娘身上的香气不同。”
黛玉是不愿有这生来带香的名声的，丫鬟们奉承一两句也还罢了，一旦传了出去就太香艳了，难免令人想到飞燕、玉环。且先前听过莺儿拿宝钗有体香来引诱宝玉，黛玉便更不爱听人说自己身上有香气了，只借熏香来遮掩。此时见雪雁犟嘴，她便皱起眉来，钟嬷嬷在一旁看见了，忙道：“莫要胡说，姑娘身上的香气乃是因沐浴时用了宫中秘方才有的，别扯到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上。”
雪雁等听钟嬷嬷出言训斥，都忙低头答应了，然后黛玉方又问紫鹃：“外祖母怎么说的？叫我哪天去？”紫鹃忙道：“老太太倒没说哪天，只说八月十九史大姑娘也去，想来姑娘也与姐妹们多日没见过了，邀姑娘去聚一聚。”黛玉便道：“那咱们也十九去，也去瞧瞧二嫂子，不知她身子好些没有。”
至十九这日，黛玉早起先到了贾府，与贾母问好，又与众姐妹厮见过，然后湘云方到，不免又起身相见一回。正相互问候时，只见李纨进来禀道：“藕香榭已经摆下了，请老太太的示下。”贾母便携了黛玉、湘云，李纨等众人跟在后头，往园子里去了。贾母另又命人去请薛姨妈，薛姨妈虽因史家又送了湘云来住而不乐，却也不好驳贾母，只得应邀来了。
一时开宴，大家饮酒赏桂，贾母见她们姐妹高兴，也不十分拘束她们，众人便都随意起来。其中宝玉又是个最无事忙的，去给贾母、薛姨妈斟了酒，然后又凑到黛玉跟前说话。原来因上回黛玉帮他驳了宝钗，他便将黛玉引为知己，有心亲近；偏湘云多日不曾来了，也要拉住宝玉说话；宝钗见湘云又回来了，心里也是堵得很，便上前有意无意地将宝玉、湘云隔开，又笑问湘云道：“云妹妹这些日子在家做什么了？”
湘云便道：“左右不过是读书做针线罢了。”宝钗听了笑道：“你一向那样淘气，回家去做针线能坐得住？”
湘云正在兴头上，也不细想，便道：“可不正是腻烦了？好在又新得了一本诗集，才勉强熬得过了。”宝钗便顺口问她是什么诗集，湘云笑道：“提起这诗集来，真真都是好诗，更妙在都是各家闺秀所作，你们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
宝玉一听是闺秀所作，便忙要看，湘云笑道：“我可是好容易从大姐姐那里借了两天，她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外传的，所以我也没带来。”宝玉听了大呼可惜，宝钗便笑道：“你听她扯谎。她都说看了连饭也不想吃，还舍得不带来？”
宝玉得了宝钗的话，便又到湘云身边去，左一个“好妹妹”右一个“好妹妹”地叫，要她拿出来。湘云方道：“翠缕，你去把我这两日常看的那本洒金纸封皮儿的册子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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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便道：“左右不过是读书做针线罢了。”宝钗听了笑道：“你一向那样淘气，回家去做针线能坐得住？”
湘云正在兴头上，也不细想，便道：“可不正是腻烦了？好在又新得了一本诗集，才勉强熬得过了。”宝钗便顺口问她是什么诗集，湘云笑道：“提起这诗集来，真真都是好诗，更妙在都是各家闺秀所作，你们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
宝玉一听是闺秀所作，便忙要看，湘云笑道：“我可是好容易从大姐姐那里借了两天，她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外传的，所以我也没带来。”宝玉听了大呼可惜，宝钗便笑道：“你听她扯谎。她都说看了连饭也不想吃，还舍得不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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