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养老送终_我当太后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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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养老送终

  拓拔泓坐在她面前,手紧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暗暗用力,控制着她,低声道:“我何曾逼你去死了?”

  她愤怒,牙关笃笃乱响。她甩开拓拔泓,不知怎么的,突然激动就控制不住了,恨道:“养老送终?收起你的孝心吧,我不需要你给我养老送终,你让我去死吧,你直接把我剁了拿去喂狗好了。”

  拓拔泓不知道自己一句养老送终哪里刺激到了她,然而冯凭的确大受刺激了。她从榻上坐起来,焦急,满殿的乱转找东西,像个疯子似的。她抓到一把剪刀就往自己脖子上捅。

  拓拔泓跟在身后,两手并用地抱住她手:“你疯了!你做什么!”

  冯凭怒的火冒三丈,坚定厉声指责道:“养老送终。我是文成皇帝皇后,我是当今皇太后,我这样的身份,你皇帝不该给我养老送终?还要我跟了你,伺候得你舒服了,你才肯孝敬我,给我养老送终?要是我不跟了你,你是不是就不替我养老送终,改而让我不得终老了?要是我不跟了你,你是不是就要把我大卸八块,把我满门抄斩了?这是你该跟我提的条件吗?”

  拓拔泓高声说:“我何时这样说了!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冯凭说:“你这个崽子,你除了这个意思,你还有什么意思?这种话你随便说出去,让人评评理,让宗室亲戚,让朝廷大臣们听一听,你去跟他们解释解释,什么叫我跟了你,你愿意替我养老送终。你看看他们会不会骂臭你。”

  拓拔泓生怕她想不开,一边拼命抱住她,一边大叫:“来人!来人!赶快来人!”

  冯凭说:“你厉害得很!我不敢劳烦你养老送终,我今天死了,只求你给我收收尸吧!”

  一群宦官冲上来,齐力把冯凭给拉住了。

  拓拔泓两只手按着脑袋,疼的满殿乱走,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谈话,总要变成这个样子。他猛力一跺脚,冲着她生气道:“这究竟是怎么了?当着这么多人,咱们这样闹很好看吗?你看看你自己,堂堂太后,竟然跟个村妇似的寻死觅活,朕的大牙都要吓掉了!”

  他有些恐惧:“你快收拾收拾吧!别在宫里演这套了!”

  冯凭说:“皇上,你不要着急给我扣帽子。一码归一码,有些话我不大声讲出来,难道要忍在心里吗?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皇上也听得懂,别人也都能听得懂。可是我不大声说,皇上便要假装不懂,忍气便算了,时间久了,反倒成了我的不是。可惜我死了丈夫,又没有儿女,没有娘家帮衬,我不说话,也没个人肯替我出头。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学村妇打滚撒泼,寻死觅活了。我现在就是要闹,皇上你在这总得给个说法吧?”

  拓拔泓惊诧说:“说法?你要我什么说法?”

  拓拔泓要抓狂了:“朕才是受你欺负的!你还要跟朕要说法?你说了一堆话,朕一句也说不上来,就是被你吓坏了!朕才十二岁,你都二十几岁了,你是长辈,你就不能让着点吗?”

  冯凭说:“欺负?我何时欺负你了?我哪件事欺负你了?”

  拓拔泓颤声道:“你你你骂我,你还威胁我。”

  冯凭说:“我把刀架在你脖子上威胁你了?”

  “我欺负你?”

  冯凭大声说:“我哪件事不是为你考虑,反过来成了我欺负你。”

  冯凭指着他鼻子说:“李氏一个有夫之妇,当年她怀了你,想入宫,宫中都传言你是她跟李效的孽种,是我在太后面前作证,证明你确是皇上所育,太后才答应让她入宫,否则你早就被一碗打胎药打落了,还轮得到今天继位,还轮得到你当皇帝?你父亲刚驾崩时,要议立新君,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母亲是嫁过人的,说她是先怀了你后入宫,说你出身来历不明,想以此为借口剥夺你的继承权,是我在千方百计地维护你,若不是我帮你,你早就被废了!你父亲死了,你以为这世上还有谁会真心对待你?他为了稳固你的太子之位,不惜给我喝绝育的汤药,让我不能生育。结果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

  拓拔泓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转为了通红:“你在说什么……”

  他眼睛不安地去看四下,发现宦官们全都低着头,小心捂住了耳朵。他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听见,他不安而委屈地说:“你别胡说了,让人知道了不好。”

  冯凭见他脸色骤变,语气一下子弱了起来,知道是戳到了他的痛处。她本是不愿意提这个的,然而一时冲动,刻薄的话就出了嘴。她一瞬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她遣开众侍从,瘫坐回了榻上。

  她终于发泄够了。

  拓拔泓面红耳赤,站在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她。冯凭抬手捂了捂干涩的眼睛,又捋了把额前的乱发,低声吩咐四下道:“你们都出去吧。”

  殿中静悄悄的,连蜡烛燃烧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时间仿佛堕入了永恒的沉静和寂寞。她在突如其来的寂寞中,想起了拓拔叡。

  想起了他的笑貌,想起了他的嘴唇和眼睛。

  要是他活着就好了。

  他活着,兴许也还是要恨他,他活着,他们或许也还是一对怨偶。可做怨偶也比丧偶要好。他活着,她就不用这么麻烦去爱李益,不用去和拓拔泓争执了。

  她从来没有时刻比现在更期望他能活着。

  她寂寞了,她累了,苦了,她受了挫折了,她就希望他能活着,她就希望能回到他身边去,说:“好了,算了,你可恶过了,我也可恶过了,现在我们扯平了,过去的事我们就一笔勾销吧,你原谅我我也原谅你,以后,咱们都改正吧。”

  可惜,死亡是永恒的失败,无可翻身。无论有多少改正的念头,都不能重来了。

  她埋头坐了半晌,眼泪从指缝里一直流,只是默默地没出声。她先是默默地哭,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传出抽泣和哽咽。拓拔泓听她哭,哽咽声最后变成了失声痛哭。

  拓拔泓不由地,又想起他父亲刚过世时,她哭的样子了。

  那时她似乎是真伤心。只是不久有了李益,她看起来就不伤心了。

  拓拔泓走到她身边坐下,扭头看了她一下。想不理的,然而看了一会,还是不忍心,他转过身,伸手抱她:“你别哭了,是我的不是,以后我不跟你吵就是了。”

  他手拍抚着她背:“明明是你在骂我,我都没说话,怎么你自己倒哭起来了。”

  “那个事……”他扭扭捏捏,脸色不自在地说:“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又没说一定要你愿意。我保证给你养老送终好不好?把你敬着,供着,免得你又到处跟人说我不孝。你私下说就好了,别那么大声,外人都听见了……”

  拓拔泓说:“你别哭了。”

  他说:“我在你心里就么坏吗?你这么讨厌我,连我真心实意的话都要误解。”

  他说:“你是太后,你比我大,我听你的行了吧?你不要哭了。”

  冯凭手遮着脸,她眼睛红肿,泪水涟涟道:“皇上别这样了。皇上不必跟我道歉,皇上做的不对,我也没有尽到责任。我太糟糕了,我没有控制自己的言行。”

  拓拔泓说:“咱们都有错,你别生我的气,我也不生你的气,咱们都退一步吧。你看,你今天这样骂了我,我也没有发脾气,也没有和你倔,你还不肯相信我吗?咱们不吵架,和好吧。”

  他拿了手绢,低着头替她拭泪。冯凭扭头想避,却避不开他那双专注热忱的眼睛。拓拔泓坐上床,双臂将她搂在怀里,手指抹她脸:“你怎么总是这样容易激动,我都没反应过来,你就跳起来了。”

  冯凭难过道:“皇上别说话了。”

  拓拔泓说:“你真的这么讨厌跟我在一起吗?我在你心里真的就那么糟糕吗?”

  冯凭道:“没有什么讨厌不讨厌,糟糕不糟糕的。我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视你如同己出。我从未忘记过这件事,皇上要什么,我能做到的,都尽量做到。”

  拓拔泓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冯凭说:“真的。”

  拓拔泓说:“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还要答应他照顾我?我晓得你很恨我。”

  冯凭语气绝望,说:“我恨你,又怎么样呢?除了你我还能去依靠谁,除了你我又还能去照顾谁?我没儿子,你没母亲,咱们孤儿寡母,互相扶持着过罢了。”

  拓拔泓狠了狠心,咬牙说:“好,所以你一心一意,都是为了拓拔家,都是为了我父皇是吧?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听你的。只要你别再跟李益不干不净,我便当你是自己的母亲敬重,真心孝养,绝不违逆。我说到做到,但你也得做到你说的,待朕如己出,一心一意为了朕,照顾朕。如果你做出有辱我父皇的事,不管是李益还是别人,你就是违诺,你没资格再要求我敬重你,到时你就任我处置。你做的到吗?”

  冯凭犹豫了一下。

  拓拔泓激她说:“你做不到吗?那你还说什么呢?你若是做不到,你便没资格做我母亲。”

  冯凭狠心道:“好,我答应。”

  这天夜里,冯凭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杨信半夜起巡,听到声音,连忙进帘内去查看,就见她衣缎松散,曲膝坐着,表情有些茫然,脸色绯红,脸上出了许多的汗。杨信走上前去,关切地扶了她肩膀:“娘娘怎么了?半夜怎么醒了?”

  冯凭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做梦了。”

  杨信说:“娘娘做什么梦了?”

  冯凭说:“皇上。”

  杨信一听二字,就知道她说的是拓拔叡,而非拓拔泓。她并不太提起这个人,但杨信知道,有关这人的一切,都是她的暗疾。因为得她的信任,所以杨信有胆量尝试去挖掘她开释她。杨信关心问道:“娘娘梦见什么了?”

  “梦见……”

  她有些迟疑说:“我也不知道……”

  冯凭说:“我梦见他站在我床边,什么话也没说。”

  杨信思忖了半晌,有些不解:“只是这样?”

  冯凭点点头:“嗯。”

  杨信说:“这是有点不正常。”

  他抱着她肩膀哄:“不过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忘了。”

  冯凭说:“不是,我已经做了三次这样的梦了,这是第四次。”

  杨信说:“都是一样的梦吗?”

  冯凭说:“起初有些不一样,但梦到后来,情景都一样。你说他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杨信感觉她胳膊有些凉,但腰和背又是热烘烘的。杨信拿了块狐裘的薄毯给她裹住,免得她着凉,使她全身能满满地靠在他怀里。杨信问她说:“皇上没有说话,有没有做什么动作呢?”

  冯凭摇摇头,说:“没有。他只是看着我。”

  她说:“他看起来很哀伤,你说他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说他会不会知道了我和李益的事。”

  杨信拍着她背说:“不会的,怎么会呢。”

  冯凭不解说:“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是他要撇下我一个人,还不许我去喜欢别人吗?要是我先死了,他也会喜欢别人的。我活着的时候他都会喜欢别人,更别说我死了。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我没有比他更无情。他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杨信说:“娘娘心太软了,所以才觉得有愧。娘娘没有错,只是太善良,换做别的人却会心安理得,娘娘没有做过坏事,所以不习惯,总是多想。”

  冯凭说:“我问他怎么了,他不回答我,我跟他说话,他也不出声。”

  她独自思索了一会,细细回忆梦中的情景:“他光着脚,没穿鞋。身上只穿了一件衣服,好像很冷的样子。”她突然疑惑道:“你说他是不是在阴间没有钱花了?他平常被人伺候惯了,去了阴间没人伺候,可能要挨饿受冻了。你说他是不是肚子饿了,还是身上冷了。”

  杨信说:“不会的,死人不吃不喝的怎么会冷饿呢。娘娘别多想了。”

  冯凭想起他的丧事,忽然感觉还是有点冷落了。当时依照他的遗愿,一切随葬皆从简,而今有点后悔,当时不该从简。没把他葬好,所以他老是跑来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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